編者按

　　8月18日，由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了《統(tǒng)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提出“要推動一批高水準大學和學科進入世界一流行列或前列，提升中國高等教育綜合實力和國際競爭力，培養(yǎng)一流人才，產出一流成果”。可以說，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目標又一次更迫切地擺在高等教育工作者面前。本文從北大清華爭奪高考狀元的表象出發(fā)，討論了掩藏在其后的建設世界一流大學需要創(chuàng)建競爭環(huán)境的深層次問題，讀來頗有啟發(fā)。

　　前段時間，北大清華為爭奪高考狀元“互掐”而引發(fā)輿論風波。很多論者認為兩校之爭是如今高等教育領域競爭激烈使然，但如此立論顯然很難站得住腳——現(xiàn)實情況并不是競爭太激烈，而恰恰是自由競爭的高等教育良性競爭尚未形成：多少年來，北大清華在國內一直缺乏有競爭力的對手，而國家的各種重點戰(zhàn)略又加劇了這種境況；這種狀況若不改變，顯然難以打破兩大名校“掐尖”以及“互掐”的囚徒困境。因此，兩大名校爭奪狀元只是表象，其背后之本質乃是應當如何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重大問題。

　　建設世界一流大學需要“活躍的思想市場”

　　習近平總書記在“五四運動”95周年的時候到北京大學考察并作重要講話，他著重指出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必須有“中國特色”，要扎根中國大地辦大學，不要把北大辦成“第二個哈佛和劍橋”，而是要辦成“第一個北大”。那么，“特色”從何而來？顯然不是單靠國家重點投入并復制某種模式便可得來，而是來自于充分開放帶來的激烈競爭，這也應該成為新一輪世界一流大學建設思路的基本出發(fā)點。

　　我國早年因“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宏偉目標而啟動的“985”工程取得了頗有成效的進展，包括北大清華在內的眾多“985”大學近年來在國際上的排名不斷攀升。但這些排名攀升很大程度上都是數(shù)量和規(guī)模上的提升帶來的，在涉及重大成果創(chuàng)新等方面，與世界一流大學相比差距較大。而且更關鍵的是，在大學制度創(chuàng)新、大學精神文化創(chuàng)新等軟指標上，中國大學更缺乏突出的貢獻，也即“中國特色”不夠凸顯。即便是硬指標上的提升迅猛，但如果沒有軟指標的貢獻，世界一流大學版圖上也難有中國大學的地位。深究產生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問題可能出在建設路徑上，我們在上一輪世界一流大學建設熱潮中主要采取的是一種舉國體制的路徑，這種路徑的好處是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在實現(xiàn)一些“硬指標”上能夠采取非常規(guī)手段迅速取得成效；但弊端是破壞了開放競爭的文化，從而在軟指標上難以產生特色。從國外一流大學的建設經驗看，基本所有公認的一流大學都是在高等教育競爭中形成的。但在我國當前的舉國體制之下，高等教育領域競爭機制是嚴重缺乏的，這樣一來，北大清華這些第一梯隊的大學基本沒有競爭壓力，沒有壓力就不會產生特色辦學的動力，這是新一輪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建設戰(zhàn)略時值得反思的問題。

　　“活躍的思想市場”需要有“鯰魚”的刺激

　　中國要想建設世界一流大學，需要一個高度競爭的“活躍的思想市場”，但在體制保護下享盡資源優(yōu)勢的北大清華自然不會主動去推動這個市場的產生，市場的產生需要“鯰魚效應”的刺激。前兩年在經濟領域有個經典案例——余額寶挑戰(zhàn)國有銀行，產生“鯰魚效應”并刺激市場的活躍與競爭，四大銀行不得不聯(lián)手對抗這條“鯰魚”，自身的創(chuàng)新能力被激發(fā)出來，除了引入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開展金融創(chuàng)新，提高服務質量，還向儲戶提供具有吸引力的利率標準。余額寶的創(chuàng)新來自于民間活躍的思想，而其帶來的“鯰魚效應”則進一步激發(fā)“活躍的思想市場”。

　　那么在中國高等教育領域，需不需要“鯰魚效應”呢？答案恐怕不言自明，因為現(xiàn)在的北大清華以及其所代表的第一梯隊大學和中國傳統(tǒng)銀行的情況非常類似，缺乏有力競爭。而且中國高等教育上還缺乏類似余額寶這樣的“攪局者”，現(xiàn)有的“985”大學中根本沒有一所民辦大學，而且按既有的高等教育管理體制和模式在短期內不太可能會有。這種狀況導致中國大學辦學過于依賴政府和體制的力量，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市場競爭。當然，舉國體制辦大學的模式如果繼續(xù)推行并加強的話，相信北大清華一定會在很多硬指標上趕美超英，排名不斷攀升，實現(xiàn)建成“世界一流大學”的宏偉目標。但這種世界一流是怎么來的，是依靠大量的資源集中、犧牲其他大學合理資源獲得而來的，是靠大量輸血而非自身功能造血而來的。這樣的世界一流大學的建成，一是勝之不武，過分依賴舉國體制；二是破壞公平，難以產生應有的文化價值。因為沒有一個活躍多元的競爭體制，所取得的成就往往是不健康的，脫離了公平和創(chuàng)新等更為重要的價值。進而言之，沒有“鯰魚效應”帶來的競爭壓力，這種活躍和多元的競爭基本不太可能產生。

　　中國高等教育的“鯰魚效應”如何產生

　　那么，中國高等教育要如何才能產生“鯰魚效應”，從而產生“活躍的思想市場”呢？筆者認為，根據(jù)未來世界高等教育可能的發(fā)展趨勢以及國內發(fā)展高等教育的政策趨勢，最有可能也最應該從兩大方面著手：

　　（一）真正擴大和落實大學辦學自主權

　　大學辦學自主權問題，已經成為困擾中國大學提升競爭力和創(chuàng)新活力的重要問題。去年習近平總書記北大講話之后，著有《什么是世界一流大學》的丁學良教授接受訪問時認為，只需要三個條件，中國大學就會建成具有民族特色、文化特色，對國家有承擔、對世界有貢獻的大學。這三個條件是：不要打全面戰(zhàn)爭，不要太窮，不要管得太死。其實，這三個條件，前面兩個條件已經基本具備了，最后一個條件也已經得到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遇。十八屆三中全會《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綱領性文件的形式表明了推進教育改革的決心和方向，體現(xiàn)了簡政放權、轉變政府職能的全面深化改革思路。尤其是對高等教育領域，擴大大學辦學自主權已經成為決策層面的共識。

　　雖然政策層面大方向已經很明確，但在實踐層面，還有如何落實大學辦學自主權這一關鍵。中山大學原校長黃達人認為：落實大學自主權，不在于要給大學多少權，而是應該明晰政府和大學的權力邊界。借鑒最近比較熱門的負面清單的概念，就是政府在管理過程中應以“非禁即入”為原則，在大學自主權方面轉變思路，從規(guī)定“大學可以做什么”到明確“大學不能做什么”。政府不再給大學畫圈，而是政府先把權力邊界劃好，把辦學的空間留給大學。在這方面，作為新時期中外合作辦學表率的上海紐約大學已經有了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探索，能否對其他大學產生鯰魚效應也非常值得期待。其實，只要有足夠的辦學空間，一定會是百花齊放春滿園，萬紫千紅來爭春；只要政府主動厘清和大學之間的權力邊界，真正落實大學辦學自主權，大學辦學活力自然就會被激發(fā)，“鯰魚效應”自然會到來。

　�。ǘ�）充分引入民間資本辦學，推動大學辦學模式的革命

　　美國高校為什么充滿活力，而且引領世界高等教育的變革，主要原因便是其私立高校所帶來的“鯰魚效應”，很好地促進了開放競爭。中國民辦高校雖然也不少，但大部分都僅只是作為公辦高校的附庸甚至山寨產品，而缺乏創(chuàng)新的動力和體制，難以挑戰(zhàn)公立高校，“鯰魚效應”也無從談起。因此，現(xiàn)有民辦高校的辦學模式，很難對成熟的公辦高校造成大的沖擊，更別說沖擊北大清華的地位了，必須有革命性的新型辦學模式來承擔這個歷史使命。從目前來看有兩方面的力量具備這樣的可能：

　　一是開放民間資本進入在線高等教育可能帶來革命性影響。如今MOOCS（大規(guī)模在線課程）開始掀起了教育革命，姑且不論MOOCS是否會帶來傳統(tǒng)大學的終結，但毫無疑問MOOCS將會帶來高等教育領域的重新洗牌。2014年初，國務院印發(fā)《國務院關于取消和下放一批行政審批項目的決定》，其中涉及教育領域的就有取消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實施遠程高等學歷教育的教育網(wǎng)校審批。這意味著網(wǎng)絡高等學歷教育審批的開放，具有不可估量的積極意義。網(wǎng)絡高等學歷教育在中國在線教育市場曾經占有半邊天，甚至曾占了中國在線教育90%以上的市場規(guī)模，但因為政策性壟斷市場而導致民間資本無法進入，在線教育一直以一種低端教育的形式而存在。隨著網(wǎng)絡高等學歷教育審批的開放，意味著更多更強大的民間資本可以入場競爭，實現(xiàn)優(yōu)勝劣汰。甚至個體也可以通過MOOCS這個巨大的平臺像開淘寶店似的辦大學，譬如美國人薩爾曼·可汗創(chuàng)立的可汗學院。不要小看這種萌芽，偉大的創(chuàng)新一開始往往都是不起眼的，蘋果電腦和余額寶剛開始的時候也很不起眼，但其創(chuàng)新卻激發(fā)了整個行業(yè)的動力。當這些線上教育以足夠的吸引力來驅使學生真正用腳投票的時候，完全可以轉為線下教育，這些高等教育機構就自然會發(fā)展壯大，也就足以具備沖擊傳統(tǒng)大學的實力，“鯰魚效應”將會產生。

　　二是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企業(yè)家建立的新型大學可能成為推動大學革命的“鯰魚”。新東方創(chuàng)始人俞敏洪也早就涉獵高等教育，目前正在加大精力致力于北工大“耿丹學院”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企業(yè)家步入教育領域。2015年1月，馬云擔任校長的以培養(yǎng)新一代企業(yè)家為宗旨的湖畔大學正式成立；2015年4月，劉強東發(fā)起眾創(chuàng)學院并將擔任校長，定位于促進大眾創(chuàng)業(yè)，構建面向創(chuàng)業(yè)者的全生態(tài)服務平臺。這兩所“大學”和“學院”，都不是傳統(tǒng)意義的大學，但因其定位精英化，在如今的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尤顯競爭力；因其模式的創(chuàng)新和神秘，其未來的發(fā)展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未來可能還有更多的知名企業(yè)家投身到辦學的嘗試中，地產商王石就多次表示想辦一所新型大學。新一輪的企業(yè)家辦大學，和以往的企業(yè)家投資辦民辦高校，顯然有著質的區(qū)別：他們不再只是在劃定的框架里游戲，而是賦予了游戲新的定義，甚至會因此而改變未來的游戲規(guī)則。試想一下，當這些深諳互聯(lián)網(wǎng)精神和創(chuàng)新精神的商業(yè)領袖們紛紛辦大學并重新定義大學時，一定會成為一條條攪局的“鯰魚”，將會對傳統(tǒng)的大學辦學模式帶來極大的沖擊。

　　可以想象的是，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過程會很漫長，因為辦大學畢竟不像辦企業(yè)，不能速成。但即便再漫長，也值得我們所有人期待和向往。因為我們的世界一流大學會在激烈的競爭中成長起來，而不是依靠體制的力量和資源的集中打造出來，這樣的世界一流大學才會具有偉大的生命力和貢獻力。（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副研究員，教育學博士）